这部62年前的捷克科幻片为什么值得一再提起 -

编者按：今年是捷克科幻电影导演金德里奇·波拉克诞辰100周年，在不久前结束的上海国际电影节科幻电影周上展映了其导演的《伊卡利号：航向宇宙终点》（又译为《宇宙终点之旅》）4K修复版。《伊卡利号》改编自波兰著名科幻作家斯坦尼斯劳·莱姆的小说《麦哲伦星云》，被认为是哲理科幻片的鼻祖，其中桥段甚至影响了库布里克的《2001太空漫游》和塔可夫斯基的《飞向太空》。澎湃新闻《上海文艺》特邀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得主王侃瑜以此片为入口，引领我们感受东欧科幻别样的魅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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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起捷克科幻，第一时间被想起的可能是卡雷尔·恰佩克的《罗素姆的万能机器人》，我们如今所熟悉的机器人一词最早就源自这部1920年出版的科幻戏剧。捷克科幻史上还有另一部影响深远的科幻作品，那便是由金德里奇·波拉克导演的电影《伊卡利号：航向宇宙终点》。这部1963年诞生于捷克斯洛伐克的影片可谓是太空哲理片的鼻祖，早于1968年的《2001太空漫游》和1972年的《飞向太空》，据说库布里克在筹备前者时也参考过本片，而塔可夫斯基执导的后者则与《伊卡利号》一样改编自波兰科幻大师莱姆的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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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片序幕，一艘宇宙飞船在浩瀚的星空中驶过。一位脸上不知是血还是伤的男子，在船舱中对着状如眼睛的摄像头兼通讯器大声叫嚷说地球不存在，并不顾劝解，绝望地逃向飞船深处。圆圈和直线两种线条构成的几何形状组成了飞船内壁的装饰，也成了电影主创名单次第出现的背景板。开片的镜头让人不禁猜测故事会不会走向《1984》般的反乌托邦，主角就是那位在老大哥监视下走向反抗和癫狂的男子，却没想到这个故事更像是一个大同世界乌托邦。

电影通过画外音交代，在历经八年的筹备之后，载有约40位居民的伊卡利XB-1号正式启程，离开地球轨道航向半人马座α。这个距太阳系约4.37光年的恒星系是离地球相对较近的、可能有宜居行星的星系，因此成了不少科幻作品中太空航行的目的地，伊卡利号同样带着探索宜居行星和地外生命的任务。对船员们来说，这场旅程为期28个月；而对他们留在地球上的亲友来说，是整整15年的缺席。明知这15年无法追回，船员们还是义无反顾踏上了旅途，因为他们相信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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航程最初，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：用餐期间的闲谈与调侃，被作为船员私人物品带上飞船的复古机器人，年轻男女之间的暗生情愫，健身房里的挥汗如雨，中年人之间的三角拉扯，望远镜中缩成一个小点的太阳……船上的日常生活迅速消解了起飞时重力加速度带来的不适，但也很快融化成日复一日的无聊和平静，负面消极的情绪也开始在船上蔓延开来。躁郁的青年展现出病症的最初征兆，船上的副手愤怒于船员中有怀孕女性，而自己怀孕的妻子却没能同来。孤单清冷的钢琴声，空空荡荡的健身房。路途尚未过半，需要有事发生。终于，借一位船员的生日，船上召开了盛大的舞会，所有人都穿上久违的西装和舞裙，在音乐和酒精的作用下翩翩起舞，暂时忘却看不到尽头的太空航行。

突然出现的飞行器打破了这短暂的安宁与快乐，明显是人造物的飞行器飘荡在宇宙深处，这有可能是人类文明遇上的第一个外星文明。两名船员被派出，登陆未知飞行器探查，却发现一整船死去的人类，而死前的他们正在饮酒、娱乐、甚至赌博。那是一艘来自二十世纪地球的太空游船，不知为何飘向了半人马座α，当船上氧气供应不足时，两位船长投放毒气杀死了所有乘客，随后互相残杀。船上甚至搭载着核武器，无意触发开关的两位伊卡利号船员最终在任务中丧生。至此，伊卡利号的航程才算是迎来了第一起大事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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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电影上映的1963年，美苏冷战如火如荼。一方面，太空竞赛拉开帷幕，苏联在1957年成功发射了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，并在1961年将尤里·加加林送入太空，使其成为首位进入太空的人类。另一方面，核战危机不断升级，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被认为是冷战期间最接近升级为全面核战的冲突。捷克斯洛伐克在1955年加入华约，与诸多东欧国家结成军事同盟对抗北约。然而这个地处中欧的国家文化上本不亲苏，只不过地理位置上处在冷战最前线，位于东西方两边的导弹射程范围之内，被拖入冷战。难怪电影虽然拍摄于冷战期间的社会主义阵营，却非单纯的政治宣传片，而是借角色之口批判二十世纪的祖先、批判冷战的双方；而影片中不慎被触发爆炸的核武器，则暗示着笼罩在捷克斯洛伐克上空的导弹阴影。

电影中的伊卡利号所执行的是汇集全人类科技力量的太空任务，在那个遥远未来，世界大同早已实现，象征资本主义的太空游船是徘徊在过去的二十世纪幽灵，早已成为不堪回首的历史。就连影片中的外星文明都充满了善意，观察并帮助进入自己领地的地球文明，而非像《三体》中描述的那样，是在宇宙这片黑暗森林中持枪埋伏的猎手。接近目的地时，伊卡利号的船员纷纷陷入乏力、昏迷、沉睡，地球医学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和病症，只能推断是由于暗星发出的辐射影响了人体。当船上的副手想要将飞船驶回地球时，是船长用信念说服了他继续向前。最终，船员都安然无恙醒来，是半人马座α的外星文明用力场保护了他们。

莱姆《麦哲伦星云》

影片改编自莱姆的长篇《麦哲伦星云》，这本出版于1955年的小说描述了32世纪的大同世界乌托邦，书中的许多情节都在影片中被再现。在这个故事中，集体的力量并没有压制个人的性格，共同的目标使所有船员团结在一起，纵使有口角和推拉，总体而言还是友好和谐的。影片序幕中的男子本就有躁狂症状，因出舱作业而直接暴露在暗星辐射下，身体的病损使得他愈发绝望，所以才迷失心智有了过激之举，但他最终还是被同伴劝回，重拾对于地球和集体的信念。

整部电影拍摄的是伊卡利号的船员群像，有别于当今我们所熟悉的好莱坞大片式的孤胆英雄。在中国科幻电影《流浪地球》中，我们同样可以看到类似的群像刻画，是人类这个群体，而非具体的某一个人或某几个人单枪匹马化解了危机，人类齐心协力渡过难关，抵达更加理想的未来。在《伊卡利号》构建的乌托邦中亦是如此，无论遭遇何种困难，最终都会被团结和信念战胜。影片最后，船上诞生了首位太空婴儿，Ta立刻成为这个新集体的一员，而飞船也成功找到了丰美的宜居行星，并与友善的外星文明进行了首次接触，人类正式成为跨星系物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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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伊卡利号》不仅在影史上留名，更是深刻影响了捷克斯洛伐克的科幻文学。1990年，捷克斯洛伐克的第一本专业科幻小说杂志就以《伊卡利》为名，杂志不仅译介了大量外国科幻，还培养了诸多本国新人作家，历经几度财政困难，从《伊卡利》更名为《XB-1》，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，并在2020年通过众筹继续发展。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对于集体和信念力量的印证？对于一个人口不多的小语种国家来说，要支撑起一本市场化的专业科幻杂志并不容易，很多欧洲国家都无法做到，但捷克却做到了。

21世纪的捷克科幻也繁荣发展，在国内和国际市场都十分活跃，不少年轻一代作家选择直接用英语写作，在国际化和民族性之间寻找平衡，也许他们也渴望着一个世界大同却又能保有每个个体、每种文化个性的未来。